1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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淩晨三點整，一條短訊發到了謝爾的光腦上，是君尚：“A區星網大廈，我等著你。”
路謝爾下意識瞥了眼身後的臥室，漆黑的蝠翼展開到最大，默不作聲的往天邊飛去。
同一時刻，臥室裏的男人睜開了眼，眼底的清醒與落寞交織。
路謝爾對此毫不知情，移動城堡這次停靠在B區，離星網大廈的直線距離不遠，他約莫花了一刻鐘時間就到達了目的地。
正值深夜，星網大廈內一片漆黑，壓根就沒有人，路謝爾站在大廈前微微蹙眉，忽然感覺到身後一股氣息靠近，驟然轉身。
君尚的身形微微一頓，伸出的手緩慢收回，他的身邊漂浮著一個旋轉拼合的銀白魔方，正是四階。
路謝爾的瞳孔一緊，隨後緩過神來。與付上鈞模樣一般無二的男人，再加上一個魔方管家，讓他差點產生了錯覺：“你們站在一起，我差點以為付上鈞來了。”
君尚的唇無意識的抿成了一條直線，這與付上鈞過往的模樣更像了。
路謝爾又一晃神，當下不敢再看他，轉而看向四階，扯了扯嘴角：“逃出來了？你果然是他的同夥。”
“現在你也是了。”四階的機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冰冷。
路謝爾嘴角的幅度驟然消失，他原本想追問四階為什麽背叛付上鈞，但他現在沒這個資格了。
“時間不多，該行動了。”君尚開口道，率先走在前頭。
他與四階一起領著謝爾走進了冷清無人的星網大廈，安檢門閘仿佛壞掉一般，在他們經過時毫無反應。
幾人走進還在運行的大廈電梯裏，電梯門緩緩合上，四階旋轉一周，忽然彈出一只小方塊，與電梯的操控板數據對接，樓層的按鍵迅速發生了變化，1層與-1層之間，出現了意想不到的0層，並且已經被點亮。
幾乎是同一時刻，樓層到達的提示聲響起，電梯門緩緩敞開，出現了一個潔白到讓人失焦的正方形空間，無數的代碼字符串在這個空間漂浮游走，不斷更新疊代，密密麻麻讓人恐懼。
路謝爾一楞：“這是……”
“這是星網的‘核’，只有付上鈞和他的三個魔方智腦知道這個地方，現在你和我也進來了。”君尚解釋道。
路謝爾下意識瞥了一眼四階，欲言又止，他真的想再次追問四階為什麽會背叛，但他如今的立場不允許他提問。
“我知道你想問什麽。”四階忽然道，“如果星網被毀滅後，我沒有被回爐重造，我會告訴你答案。”
“那你估計說不出口了，付上鈞不會原諒一個‘背叛’他的魔方智腦，哪怕它的初衷是出於為主人排憂解難。”君尚嘲諷道。
他擡手拉開一個透明認證窗口，推到謝爾的面前，昂了昂下巴。
“對著這個窗口說，‘我是路謝爾，我同意以下對星網「核」程序的任何操作。’”
路謝爾張了張嘴，喉嚨裏卻沒有傳出絲毫聲音，他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，指節隱隱泛白。
“你又要後悔了嗎？”君尚問。
“不，”路謝爾回答的斬釘截鐵，但他沒有立刻對照做，反而問起另一個問題，“這就是你的目的吧？付上鈞說他早已經把星網的控制權轉讓給我，所以你才一直蠱惑我，讓我踏出這一步。”
君尚忍不住低笑，無奈道：“你想錯了，星網的‘核’控制權，一直屬於你。”
路謝爾微微蹙眉，擡眼看向君尚：“什麽意思？”
“你，路謝爾，是付上鈞創造星網的初衷，是星網的核心。”君尚微微笑著，繼續道，“你知道嗎？你本來只是一個付上鈞少年時創造的游戲角色，意外被毀，在他心底種下魔怔。”
“他想創造出一個絕對安全的世界，保護你這顆在他心底萌芽的小小魔種，不再受到任何外界的傷害。與此相對應的，你也作為‘核’被困在了這裏。”
“付上鈞想的太美好了，星網是以他的意志塑造的烏托邦理想國，他是國王，你就是‘公主’。國王強權專政塑造的‘完美’世界，公主會喜歡嗎？公主只想逃跑。”
“這個世界就沒有烏托邦，他太自以為是了，把自己龜縮在星網裏，就以為能避開一切紛擾，獲得真正的安寧和自由了？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！”
“星網不止困住了你，也困住了主人。”四階也道，“毀掉星網不只是放你自由，也解放了主人。謝爾，別再猶豫，我們是在做一件正確的事。”
他們越是這樣說，路謝爾越遲遲不能做出決定，他蹙眉道：“你們倒不如騙我說，付上鈞是把我當作玩物，那我還會幹脆一點。”
“你知道的，我不會對你說謊。”君尚緩緩道，“付上鈞確實把你當作所有物，將你圈禁，只是因為他自以為的正確。他也確實自困為牢，把星網當作他的精神家園。即使口頭上說什麽放你自由……呵，你覺得真的可能嗎？”
路謝爾心中一凜，想起他嘗試著提出分手，付上鈞那副瘋魔癲狂的神情，心底就像爬滿蜘蛛網般遍體生寒。
君尚：“我引誘你，但我不會欺騙你。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吧？是永遠做受制於國王的‘公主’，還是做回你自己，那個肆意妄為的魔王。”
路謝爾安靜的站在原地想了很久，終究是做出了選擇。
“我同意接下來對星網「核」程序的任何操作，在不傷害付上鈞的前提下。”
君尚的神色驟冷，但還是很快調整回來，他勾起嘴角，笑容裏卻透著絲絲縷縷的寒意：“你還是對付上鈞心存憐憫……但無所謂了。”
他的手指在操控板上飛快彈動，幾乎按出了殘影，冷峻的側臉與付上鈞完全一致，卻好似透露出有幾分不同。
雪白灼眼的方形空間內彈跳出一疊疊全息畫面，飛快的翻頁，像是同一個地點的不同場景，但是右上角的時間節點全都一模一樣，仿佛平行世界的不同時空。
路謝爾看的雲裏霧裏，就聽到一旁四階說：“這就是星網的空間結構。你有沒有想過ABCDEF區看起來不大，為什麽能運載全宇宙這麽多玩家？因為時空折疊技術，像平行空間般無限折疊，和古地球時代的網游頻道服務區類似，但技術層面遠遠超越，它能實現自由的時空交匯，這足以容納下千萬億星網居民。”
路謝爾完全聽不懂，也不明白四階為什麽要和他說這個，於是道：“然後呢？”
四階：“千萬個頻道要一片片碎裂，你可以看到漫天飛舞的雪花，合計成一個難以預計的損失。”
四階話音剛落，懸浮在半空中的一疊疊全息影像就開始像舊電視屏幕般布滿雪花，看得人大腦混亂眼睛疼痛。
路謝爾定定的望著這個充斥著混亂的空間，它昭示著整個星網崩塌的開始，心底莫名的隱隱抽痛，他抿了抿唇，再也待不下去了，轉身往回走。
謝爾：“該做的事已經做了，我走了。”
君尚沒有回頭，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不見，他才低聲道：“走吧，去欣賞星網的最後一刻，這是一場為你送別的狂歡。”
星網的夜晚十分寧靜，只是周圍的建築街道出現了扭曲的重影，眨眼間又恢覆原樣，有時候會出現幻影般慌張的路人，一晃神又消失不見。
同一個空間，會出現不同畫面雜糅的混亂，看起來十分詭秘。
路謝爾楞楞的望著周圍的景象，開始體會到四階所說的話——
每個區的疊層時空全部打碎穿透，化作漫天飛舞的雪花，漆黑的虛空蟲洞如同活蛇般游動浮現，吞噬著這些屬於不同時空的碎片。
入目所及之處仿佛墻皮般片片碎裂，只剩下虛無的黑，星網的一切即將面臨崩潰。
路謝爾下意識蹙眉，單手抓緊了自己的胸口，源源不斷的黑色物質從四面八方湧來，匯入心臟的部位，他的眉眼緩緩舒展，神色也變得冷漠自私。
巨大的力量湧入體內，碰撞凝實沈澱於身體的各個部位，路謝爾不受控制的伸展四肢，少年體頓時化作了成年體，強壯有力的蝠翼卷起呼嘯的狂風，緩緩升空。
妖異俊美的男人懸浮在半空中，他有著漆黑長發，猩紅的眼眸，淡漠的睨視整個破碎的星網，心中如微風拂過，帶不起一點漣漪。
他不帶絲毫留戀的轉身，直直飛向天上那一輪虛影重重的明月。
路謝爾飛了很久，大約離地表兩萬多米高，他終於觸碰到了一層透明的界壁，情緒有了起伏。
身體的全部力量凝聚一點，輕輕刺向界壁，一陣強烈的波動，像水暈一般，緩緩波蕩開，給世界帶來了極大的震蕩，整個星網都在顫抖，似乎在頑強抵抗，又似乎難以承受這份尖銳的力量，已經在潰散。
路謝爾再用一分力道，星網的界壁就要崩塌，他目光游離，心不在焉的望向四周，視線輕輕的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。
他想了許久，終究是點開了光腦，給付上鈞發了一條信息：“你知道我在做什麽嗎？”
付上鈞回覆得很快：“我知道。”
路謝爾的指尖懸在半空中，好一會兒，才緩緩的發出下一條信息，他問：“為什麽縱容我？”
“我把星網送給了你，你可以對它做任何事。”
付上鈞正在輸入了一會兒，最終道：“我也知道，我已經關不住你了。”
謝爾怔在原地，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話，他的耳邊似乎響起了似有若無的嘆息。
路謝爾驟然回頭，遠遠的看到了那輛巨大的貓咪巴士，龍貓車長依然圓滾滾肉嘟嘟的可愛，身旁的那個男人也讓他無比熟悉。
長著十二條腿的巨貓沒有靠近，只是停在很遠的地方。
付上鈞站在貓咪巴士裏，龍貓車長明明就在他身邊，他的身周卻說不清的寂寥：“我答應過你，帶你離開星網。”
付上鈞：“看來你已經不需要我了。”
路謝爾那一瞬間感覺到呼吸都停滯了，他的心臟開始疼痛，悶悶的，不知所措的。
他張了張嘴，想說些什麽，回覆些什麽，最後發現所有的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。
盡管不知道該如何表達，他還是想說：“我想離開你，我又不想離開你。”
路謝爾喃喃道：“付上鈞，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麽？”
那些呢喃細語全部飄散在空中，除了謝爾沒有人聽見。
付上鈞站在龍貓巴士裏，沈沈的眺望遠方。
視線的盡頭，黑翼的魔王停滯在半空中，寒風獵獵，長發紛飛，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《舊約聖經》說：不要驚動、不要叫醒我所親愛的，等他自己情願。
付上鈞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，可他已經無法留住謝爾了。
古地球時期，游牧民族沒有狩獵工具，就會捉一只鷹，不給它食物，不讓它睡覺，熬著它，擊潰它的意志，讓它屈從，成為人類的掌中寵。
他曾經不懂愛情，試圖以熬鷹的方式馴服謝爾的野性，甚至落下烙印，自私的想要留住謝爾，用無形的枷鎖困住向往自由的戀人。
可路謝爾是困不住的。他的羽翼豐滿，寧願頭破血流的掙脫束縛，也只想要展翅高飛。
付上鈞沒有辦法了，獻上一切都無計可施，他只能賭上整個星網，放手一搏，求謝爾的一時憐憫。
付上鈞：“謝爾，你可以選擇。無論你做出什麽決定，我就站在這裏等你。”
路謝爾遠遠的望著付上鈞，他不明白。
他只要輕輕一用力，就可以突破界壁，為什麽猶猶豫豫還沒有動手，和付上鈞扯一些有的沒的廢話。
纖長的手指緩緩收緊，似乎要用力撕開界壁，手臂的高度卻緩慢下垂。他知道自己的心在動蕩，他也知道自己再一次心軟了。
路謝爾安靜了許久，終究還是跟從本心，緩緩飛到龍貓巴士前。
他擡起眼，與付上鈞直直對視，問：“我在一段視頻裏看到，我只是一個虛擬的紙片人，一個繁育的工具。你是這樣看待我的嗎？”
“怎麽可能？你是我的寶貝，我唯一的伴侶，我這輩子只有你這麽一個老婆！”
付上鈞就差指天為誓了，急切的解釋道：“我怕你接受不了自己是紙片人，才沒把真相告訴你；至於繁育，只有繁育體才能作為生化人擁有合法身份，這也是我哄父母的借口。”
路謝爾似懂非懂，蹙眉道：“你沒有騙我？”
付上鈞：“我不會騙你。”
這個男人不說假話，但他只會掩蓋真相，路謝爾已經被騙好多次了。他抿緊唇，警惕道：“你要是再騙我怎麽辦？”
付上鈞一本正經道：“那你就卷走我所有的錢，跑得越遠越好，讓我追悔莫及。”
路謝爾一怔，看向遙遠的地表，整個星網已經坑坑窪窪，搖搖欲墜。
他和繁星合作，把星網攪和得亂七八糟，又和君尚合作，摧毀了星網的疊層時空，這一切都難以收場。他是一切禍端的源頭，他是罪魁禍首。
路謝爾沈默片刻，問道：“我害得你那麽慘，你為什麽不罵我？”
付上鈞：“為什麽罵你？”
路謝爾擰著眉毛，不解道：“我毀掉了整個星網，毀了你這十年的心血。恐怕線下所有人都要辱罵你、詆毀你，你賬戶裏的所有錢恐怕都要作為賠償彌補他們。所有錯誤的源頭都來自於我，你為什麽不罵我？”
付上鈞：“9999減去999等於多少？”
路謝爾困惑：“？”
付上鈞自問自答：“等於9000。”
付上鈞：“我的存款有101位數，減去100位數零頭的賠償，仍是101位數。我不會窮困潦倒，除了星網，我還有其他產業，我的收入源源不斷。”
路謝爾蹙著眉，以為付上鈞只是哄他，點開光腦賬戶一看，最首位的星幣單位一直沒有變，後頭的一長串數字的確在正向增長。
路謝爾：“……”
付上鈞：“這不是你的錯，是那個叫君尚的家夥，還有四階的錯。星網毀了就毀了，你沒事最重要。”
路謝爾欲言又止：“星網……”
付上鈞打斷他的話：“星網居民都罵我，罵吧，我無所謂。星網太煩，我管累了。”
路謝爾楞住，追問道：“你這話什麽意思？”
付上鈞：“願意跟我離開星網嗎？”
龍貓巴士的車門拉長延展，騙了他無數次的狗男人伸出了手，這次好像真的要帶他離開星網裏。
謝爾遲疑片刻，將手心搭在男人寬大的手掌之上，正好被牢牢包裹。兩只手十指相扣，對方略一用力，路謝爾被帶進了熟悉的懷抱裏。
付上鈞低頭啄了啄他的唇，單手覆住他的後腦，用力按在懷裏：“閉上眼。”
路謝爾：“……？”
付上鈞：“帶你去現實世界。”
路謝爾：“！”
他還沒來得及做準備，就暈了過去。
淩晨五點整，星網發出公告，星網系統未來將維護72小時。所有人立即退出星網，未退出者將被強制下線。
“怎麽回事？”
“星網好好的，搞什麽更新啊？！”
“星網所有區域都出現或大或小的黑洞，這還能說好好的？”
“有這個事情嗎？我正在睡覺，都沒有感覺……”
“付上鈞不會是想逃避責任吧？星網出了這麽大的事故，故意搞個更新，以為三天後我們會通通忘個幹凈？想得倒美！”
論壇上吵成一鍋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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淩晨三點整，一條短訊發到了謝爾的光腦上，是君尚：“A區星網大廈，我等著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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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時刻，臥室裏的男人睜開了眼，眼底的清醒與落寞交織。
路謝爾對此毫不知情，移動城堡這次停靠在B區，離星網大廈的直線距離不遠，他約莫花了一刻鐘時間就到達了目的地。
正值深夜，星網大廈內一片漆黑，壓根就沒有人，路謝爾站在大廈前微微蹙眉，忽然感覺到身後一股氣息靠近，驟然轉身。
君尚的身形微微一頓，伸出的手緩慢收回，他的身邊漂浮著一個旋轉拼合的銀白魔方，正是四階。
路謝爾的瞳孔一緊，隨後緩過神來。與付上鈞模樣一般無二的男人，再加上一個魔方管家，讓他差點產生了錯覺：“你們站在一起，我差點以為付上鈞來了。”
君尚的唇無意識的抿成了一條直線，這與付上鈞過往的模樣更像了。
路謝爾又一晃神，當下不敢再看他，轉而看向四階，扯了扯嘴角：“逃出來了？你果然是他的同夥。”
“現在你也是了。”四階的機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冰冷。
路謝爾嘴角的幅度驟然消失，他原本想追問四階為什麽背叛付上鈞，但他現在沒這個資格了。
“時間不多，該行動了。”君尚開口道，率先走在前頭。
他與四階一起領著謝爾走進了冷清無人的星網大廈，安檢門閘仿佛壞掉一般，在他們經過時毫無反應。
幾人走進還在運行的大廈電梯裏，電梯門緩緩合上，四階旋轉一周，忽然彈出一只小方塊，與電梯的操控板數據對接，樓層的按鍵迅速發生了變化，1層與-1層之間，出現了意想不到的0層，並且已經被點亮。
幾乎是同一時刻，樓層到達的提示聲響起，電梯門緩緩敞開，出現了一個潔白到讓人失焦的正方形空間，無數的代碼字符串在這個空間漂浮游走，不斷更新疊代，密密麻麻讓人恐懼。
路謝爾一楞：“這是……”
“這是星網的‘核’，只有付上鈞和他的三個魔方智腦知道這個地方，現在你和我也進來了。”君尚解釋道。
路謝爾下意識瞥了一眼四階，欲言又止，他真的想再次追問四階為什麽會背叛，但他如今的立場不允許他提問。
“我知道你想問什麽。”四階忽然道，“如果星網被毀滅後，我沒有被回爐重造，我會告訴你答案。”
“那你估計說不出口了，付上鈞不會原諒一個‘背叛’他的魔方智腦，哪怕它的初衷是出於為主人排憂解難。”君尚嘲諷道。
他擡手拉開一個透明認證窗口，推到謝爾的面前，昂了昂下巴。
“對著這個窗口說，‘我是路謝爾，我同意以下對星網「核」程序的任何操作。’”
路謝爾張了張嘴，喉嚨裏卻沒有傳出絲毫聲音，他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，指節隱隱泛白。
“你又要後悔了嗎？”君尚問。
“不，”路謝爾回答的斬釘截鐵，但他沒有立刻對照做，反而問起另一個問題，“這就是你的目的吧？付上鈞說他早已經把星網的控制權轉讓給我，所以你才一直蠱惑我，讓我踏出這一步。”
君尚忍不住低笑，無奈道：“你想錯了，星網的‘核’控制權，一直屬於你。”
路謝爾微微蹙眉，擡眼看向君尚：“什麽意思？”
“你，路謝爾，是付上鈞創造星網的初衷，是星網的核心。”君尚微微笑著，繼續道，“你知道嗎？你本來只是一個付上鈞少年時創造的游戲角色，意外被毀，在他心底種下魔怔。”
“他想創造出一個絕對安全的世界，保護你這顆在他心底萌芽的小小魔種，不再受到任何外界的傷害。與此相對應的，你也作為‘核’被困在了這裏。”
“付上鈞想的太美好了，星網是以他的意志塑造的烏托邦理想國，他是國王，你就是‘公主’。國王強權專政塑造的‘完美’世界，公主會喜歡嗎？公主只想逃跑。”
“這個世界就沒有烏托邦，他太自以為是了，把自己龜縮在星網裏，就以為能避開一切紛擾，獲得真正的安寧和自由了？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！”
“星網不止困住了你，也困住了主人。”四階也道，“毀掉星網不只是放你自由，也解放了主人。謝爾，別再猶豫，我們是在做一件正確的事。”
他們越是這樣說，路謝爾越遲遲不能做出決定，他蹙眉道：“你們倒不如騙我說，付上鈞是把我當作玩物，那我還會幹脆一點。”
“你知道的，我不會對你說謊。”君尚緩緩道，“付上鈞確實把你當作所有物，將你圈禁，只是因為他自以為的正確。他也確實自困為牢，把星網當作他的精神家園。即使口頭上說什麽放你自由……呵，你覺得真的可能嗎？”
路謝爾心中一凜，想起他嘗試著提出分手，付上鈞那副瘋魔癲狂的神情，心底就像爬滿蜘蛛網般遍體生寒。
君尚：“我引誘你，但我不會欺騙你。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吧？是永遠做受制於國王的‘公主’，還是做回你自己，那個肆意妄為的魔王。”
路謝爾安靜的站在原地想了很久，終究是做出了選擇。
“我同意接下來對星網「核」程序的任何操作，在不傷害付上鈞的前提下。”
君尚的神色驟冷，但還是很快調整回來，他勾起嘴角，笑容裏卻透著絲絲縷縷的寒意：“你還是對付上鈞心存憐憫……但無所謂了。”
他的手指在操控板上飛快彈動，幾乎按出了殘影，冷峻的側臉與付上鈞完全一致，卻好似透露出有幾分不同。
雪白灼眼的方形空間內彈跳出一疊疊全息畫面，飛快的翻頁，像是同一個地點的不同場景，但是右上角的時間節點全都一模一樣，仿佛平行世界的不同時空。
路謝爾看的雲裏霧裏，就聽到一旁四階說：“這就是星網的空間結構。你有沒有想過ABCDEF區看起來不大，為什麽能運載全宇宙這麽多玩家？因為時空折疊技術，像平行空間般無限折疊，和古地球時代的網游頻道服務區類似，但技術層面遠遠超越，它能實現自由的時空交匯，這足以容納下千萬億星網居民。”
路謝爾完全聽不懂，也不明白四階為什麽要和他說這個，於是道：“然後呢？”
四階：“千萬個頻道要一片片碎裂，你可以看到漫天飛舞的雪花，合計成一個難以預計的損失。”
四階話音剛落，懸浮在半空中的一疊疊全息影像就開始像舊電視屏幕般布滿雪花，看得人大腦混亂眼睛疼痛。
路謝爾定定的望著這個充斥著混亂的空間，它昭示著整個星網崩塌的開始，心底莫名的隱隱抽痛，他抿了抿唇，再也待不下去了，轉身往回走。
謝爾：“該做的事已經做了，我走了。”
君尚沒有回頭，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不見，他才低聲道：“走吧，去欣賞星網的最後一刻，這是一場為你送別的狂歡。”
星網的夜晚十分寧靜，只是周圍的建築街道出現了扭曲的重影，眨眼間又恢覆原樣，有時候會出現幻影般慌張的路人，一晃神又消失不見。
同一個空間，會出現不同畫面雜糅的混亂，看起來十分詭秘。
路謝爾楞楞的望著周圍的景象，開始體會到四階所說的話——
每個區的疊層時空全部打碎穿透，化作漫天飛舞的雪花，漆黑的虛空蟲洞如同活蛇般游動浮現，吞噬著這些屬於不同時空的碎片。
入目所及之處仿佛墻皮般片片碎裂，只剩下虛無的黑，星網的一切即將面臨崩潰。
路謝爾下意識蹙眉，單手抓緊了自己的胸口，源源不斷的黑色物質從四面八方湧來，匯入心臟的部位，他的眉眼緩緩舒展，神色也變得冷漠自私。
巨大的力量湧入體內，碰撞凝實沈澱於身體的各個部位，路謝爾不受控制的伸展四肢，少年體頓時化作了成年體，強壯有力的蝠翼卷起呼嘯的狂風，緩緩升空。
妖異俊美的男人懸浮在半空中，他有著漆黑長發，猩紅的眼眸，淡漠的睨視整個破碎的星網，心中如微風拂過，帶不起一點漣漪。
他不帶絲毫留戀的轉身，直直飛向天上那一輪虛影重重的明月。
路謝爾飛了很久，大約離地表兩萬多米高，他終於觸碰到了一層透明的界壁，情緒有了起伏。
身體的全部力量凝聚一點，輕輕刺向界壁，一陣強烈的波動，像水暈一般，緩緩波蕩開，給世界帶來了極大的震蕩，整個星網都在顫抖，似乎在頑強抵抗，又似乎難以承受這份尖銳的力量，已經在潰散。
路謝爾再用一分力道，星網的界壁就要崩塌，他目光游離，心不在焉的望向四周，視線輕輕的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。
他想了許久，終究是點開了光腦，給付上鈞發了一條信息：“你知道我在做什麽嗎？”
付上鈞回覆得很快：“我知道。”
路謝爾的指尖懸在半空中，好一會兒，才緩緩的發出下一條信息，他問：“為什麽縱容我？”
“我把星網送給了你，你可以對它做任何事。”
付上鈞正在輸入了一會兒，最終道：“我也知道，我已經關不住你了。”
謝爾怔在原地，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話，他的耳邊似乎響起了似有若無的嘆息。
路謝爾驟然回頭，遠遠的看到了那輛巨大的貓咪巴士，龍貓車長依然圓滾滾肉嘟嘟的可愛，身旁的那個男人也讓他無比熟悉。
長著十二條腿的巨貓沒有靠近，只是停在很遠的地方。
付上鈞站在貓咪巴士裏，龍貓車長明明就在他身邊，他的身周卻說不清的寂寥：“我答應過你，帶你離開星網。”
付上鈞：“看來你已經不需要我了。”
路謝爾那一瞬間感覺到呼吸都停滯了，他的心臟開始疼痛，悶悶的，不知所措的。
他張了張嘴，想說些什麽，回覆些什麽，最後發現所有的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。
盡管不知道該如何表達，他還是想說：“我想離開你，我又不想離開你。”
路謝爾喃喃道：“付上鈞，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麽？”
那些呢喃細語全部飄散在空中，除了謝爾沒有人聽見。
付上鈞站在龍貓巴士裏，沈沈的眺望遠方。
視線的盡頭，黑翼的魔王停滯在半空中，寒風獵獵，長發紛飛，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《舊約聖經》說：不要驚動、不要叫醒我所親愛的，等他自己情願。
付上鈞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，可他已經無法留住謝爾了。
古地球時期，游牧民族沒有狩獵工具，就會捉一只鷹，不給它食物，不讓它睡覺，熬著它，擊潰它的意志，讓它屈從，成為人類的掌中寵。
他曾經不懂愛情，試圖以熬鷹的方式馴服謝爾的野性，甚至落下烙印，自私的想要留住謝爾，用無形的枷鎖困住向往自由的戀人。
可路謝爾是困不住的。他的羽翼豐滿，寧願頭破血流的掙脫束縛，也只想要展翅高飛。
付上鈞沒有辦法了，獻上一切都無計可施，他只能賭上整個星網，放手一搏，求謝爾的一時憐憫。
付上鈞：“謝爾，你可以選擇。無論你做出什麽決定，我就站在這裏等你。”
路謝爾遠遠的望著付上鈞，他不明白。
他只要輕輕一用力，就可以突破界壁，為什麽猶猶豫豫還沒有動手，和付上鈞扯一些有的沒的廢話。
纖長的手指緩緩收緊，似乎要用力撕開界壁，手臂的高度卻緩慢下垂。他知道自己的心在動蕩，他也知道自己再一次心軟了。
路謝爾安靜了許久，終究還是跟從本心，緩緩飛到龍貓巴士前。
他擡起眼，與付上鈞直直對視，問：“我在一段視頻裏看到，我只是一個虛擬的紙片人，一個繁育的工具。你是這樣看待我的嗎？”
“怎麽可能？你是我的寶貝，我唯一的伴侶，我這輩子只有你這麽一個老婆！”
付上鈞就差指天為誓了，急切的解釋道：“我怕你接受不了自己是紙片人，才沒把真相告訴你；至於繁育，只有繁育體才能作為生化人擁有合法身份，這也是我哄父母的借口。”
路謝爾似懂非懂，蹙眉道：“你沒有騙我？”
付上鈞：“我不會騙你。”
這個男人不說假話，但他只會掩蓋真相，路謝爾已經被騙好多次了。他抿緊唇，警惕道：“你要是再騙我怎麽辦？”
付上鈞一本正經道：“那你就卷走我所有的錢，跑得越遠越好，讓我追悔莫及。”
路謝爾一怔，看向遙遠的地表，整個星網已經坑坑窪窪，搖搖欲墜。
他和繁星合作，把星網攪和得亂七八糟，又和君尚合作，摧毀了星網的疊層時空，這一切都難以收場。他是一切禍端的源頭，他是罪魁禍首。
路謝爾沈默片刻，問道：“我害得你那麽慘，你為什麽不罵我？”
付上鈞：“為什麽罵你？”
路謝爾擰著眉毛，不解道：“我毀掉了整個星網，毀了你這十年的心血。恐怕線下所有人都要辱罵你、詆毀你，你賬戶裏的所有錢恐怕都要作為賠償彌補他們。所有錯誤的源頭都來自於我，你為什麽不罵我？”
付上鈞：“9999減去999等於多少？”
路謝爾困惑：“？”
付上鈞自問自答：“等於9000。”
付上鈞：“我的存款有101位數，減去100位數零頭的賠償，仍是101位數。我不會窮困潦倒，除了星網，我還有其他產業，我的收入源源不斷。”
路謝爾蹙著眉，以為付上鈞只是哄他，點開光腦賬戶一看，最首位的星幣單位一直沒有變，後頭的一長串數字的確在正向增長。
路謝爾：“……”
付上鈞：“這不是你的錯，是那個叫君尚的家夥，還有四階的錯。星網毀了就毀了，你沒事最重要。”
路謝爾欲言又止：“星網……”
付上鈞打斷他的話：“星網居民都罵我，罵吧，我無所謂。星網太煩，我管累了。”
路謝爾楞住，追問道：“你這話什麽意思？”
付上鈞：“願意跟我離開星網嗎？”
龍貓巴士的車門拉長延展，騙了他無數次的狗男人伸出了手，這次好像真的要帶他離開星網裏。
謝爾遲疑片刻，將手心搭在男人寬大的手掌之上，正好被牢牢包裹。兩只手十指相扣，對方略一用力，路謝爾被帶進了熟悉的懷抱裏。
付上鈞低頭啄了啄他的唇，單手覆住他的後腦，用力按在懷裏：“閉上眼。”
路謝爾：“……？”
付上鈞：“帶你去現實世界。”
路謝爾：“！”
他還沒來得及做準備，就暈了過去。
淩晨五點整，星網發出公告，星網系統未來將維護72小時。所有人立即退出星網，未退出者將被強制下線。
“怎麽回事？”
“星網好好的，搞什麽更新啊？！”
“星網所有區域都出現或大或小的黑洞，這還能說好好的？”
“有這個事情嗎？我正在睡覺，都沒有感覺……”
“付上鈞不會是想逃避責任吧？星網出了這麽大的事故，故意搞個更新，以為三天後我們會通通忘個幹凈？想得倒美！”
論壇上吵成一鍋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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